那之后就一直在下雨，电视上也播出今年第一号台风将要登陆这个城市的预告。尽管降雨量达到了史上最高，台风预警也进入橙色阶段，不过似乎只有小学生可以享受由此而带来的意外的假期。虽然在这样的雨天还要去上学让我觉得有些打不起精神，不过霜降似乎很高兴，那个丫头从小时候就很喜欢这种天气。春天也很喜欢，因为在白天就可以安然入睡。说起来，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对这样昏暗潮湿的气候喜欢不来。我盯着窗外漫无边际的雨幕出神，所有视野里的一切都被这雨覆盖而显出恍惚的感觉，我看着这样的世界，觉得身体的哪里有无法排遣的抑郁，我很讨厌的这样的感觉，湿漉漉的世界一切都是那样的纠缠在一起，界限渐渐的不那么明了，连远处的阴沉的天空似乎只要稍稍站在高处就能轻易的触碰到似的。我想起霜降的说辞，她说：“哥，不觉的那像是世界末日吗？”
世界末日吗？
“呐——，神，你觉得世界末日会是怎样？”我转过脸，坐在前排的少女还在认真的演算头痛的力学习题。她并未对我随口而起的问题有反应，或许是真的很专心的在用功吧，我这样想，不过过了一会儿我又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到底真的有对她问过这个问题。因为这天气的关系，我对自身开始没把握起来。但是，事实证明只是我自己在胡思乱想而已，因为神确实有好好的听到了我的问题，不过只是把回答的时间延迟到了稍后的午餐时间。
“这样的天气让夏至想到世界末日？”她坐在我对面打开包裹精美的午餐盒，然后熟练的将其中一份交给我。我老实不客气的接过来开始吃起来。虽然不久之前还被霜降跟踪过我的行踪，不过这里是三年级的教室，就算是霜降再怎么对我不放心也不会在擅自跑到这里来的，虽然觉得这样思考的自己有些卑劣，不过我确实没办法再次伤害到神，所以这样危险的关系就这样一直隐瞒下去吧。抱歉，霜降，你最喜欢的哥哥其实是个非常差劲的人类，所以，如果有天你认识到这点请毫不留情将他大骂一顿然后头也不回的把他当成可恶的毛毛虫那样抛弃掉就好，那样的人不值得你为她流泪，伤害自己就更没必要。
我默不作声的一边吃神的午餐，一边听她说话。
“说起来这样的雨确实有让人觉得有无法摆脱的孤独感，因为和平时的景象完全不同了吧。明明都是相同的街道，明明都是相同的建筑物，仅仅是因为下着雨的关系，似乎一切都显得很与平时不同起来。人站在这样的环境里，是会产生对世界的陌生感的。会想世界什么的就要毁掉了吧也是正常的感觉。”
一贯的认真的一般论。
我抬起脸看她。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担忧的成分。
“所以夏至会这样想也是正常的。”她小心的咬着饭粒跟我说。
“呐，神——，我的问题是：神的世界末日是什么样子的？”
“欸？”
“我的世界末日不是这样的。”我看着稍稍显得紧张的神，“我的世界末日不会是这样的。”
“噢。”
“我想要知道神的世界末日是什么样子？”
“我的吗？”
“恩。”我点点头，“完全没想象过？”
“不。”她摇摇头，微微沉吟了一会儿，“天空很蓝，绿色的草地一望无际。我躺在草地上，风很舒服，我闭上眼，然后睁开，天空的云疾速的流动，我仰着脸用眼睛追逐那流动的云彩，但是一会儿我觉得有点困，然后就想到这是世界末日了啊，世界再有五分钟就要毁灭了啊，所以就再次振奋精神，再次盯着那云彩看。这样不断的挣扎，然后就这样睡去了，做着梦的时候，世界就不存在了。”
“还真是和平的世界末日呢！”我发表感慨。
“噢，是吗？”
“恩。完全不像是世界末日的样子。”
“也对。”她微微的笑了下，“可是我所能想到的世界毁灭的样子就只是这样。地震、海啸、彗星碰撞……那样激烈的横竖想象不来。”
“这时候，照搬EVA使徒来袭的场面不就好了。”
她笑起来。看得出来，她现在的样子是真的很开心。有那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那夏至的世界末日是什么样的？”
“我坐在那里吃早餐，然后春天从房间里睡眼惺忪的走出来。她打开冰箱一边喝啤酒一边跟我说：‘呐，夏至，世界就要毁灭了哦。’‘啊，这样啊。’我回答，然后接着吃我的早餐。过了五分钟，我满足的伸个懒腰，说：‘啊，吃饱了，这样世界毁灭了也没什么遗憾了啊。’——这样。”
“世界什么的比不过一顿早餐吗？”她总结。
“恩。不过早餐不是神做的有点可惜。”
“瞧你，——现在想到我了。”她有点忧郁似的，“夏至的最后还是想要和姐姐在一起呢。”
“啊——”春天吗？——“因为跟神在一块的话说不定就会慌张起来。因为就会想：世界要毁灭了哦，神的午餐再也吃不到了哦。这样一想，说不定会慌张的跑起来，可是世界还是会毁灭啊，因为说好的嘛，这样慌慌张张的死掉可不怎么好。”
“是那样吗？”她盯着我看。“还是很遗憾。”她很有几分大人模样的叹息起来。我想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下午，我撒谎说有些头痛逃掉了接下来的课。虽然有点想要去跟月聊会天，想要听下她的世界末日是什么样子，不过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去了一趟预定要去的书店，虽然并没有决定要买些什么书籍，不过在逃课之前就决定了要来这里一趟。在书店里浏览一圈，结果果然还是什么喜欢的书都没有找到。虽然在之前就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不过还是不由的想要叹气。在小说区来来回回的逛了好几遍，最后还是随便挑了一本自己并不太中意的小说。我到收银台去结账，那个眼角微微有些上吊的漂亮的女售货员对我皱皱眉头，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手里拿到的那本书封面上印着“自杀者的遗言”、“少女的尸体”、“死者的瞳孔”这样的字眼。无论如何来看，都算不上是地道的小说吧？
我把书塞进背包，从随意选定的巴士上车，在随意的站牌下车，然后顺着街道漫无目的的行走。等到发现时，我竟然已经站到小时候上学的学校门口了。我四周看了一圈，春天的大学也应该在这附近吧，我这样边想边试图寻找，不过最后还是没把握哪座建筑是春天的大学。我微微有些失望，重新盯着那似乎还是十年前的小学发了会呆，最后我决定潜进去看看。虽说是“潜”，不过事实上，我毫没障碍的就进来了。学校的门根本就没有上锁，传达室里也一个守门的人没有。因为天气的关系，小学生也全部放假在家，所以偌大的一个学校显得孤零零的。我走在很久之前我曾经走过的走廊，虽然有些建筑已经被改造的面目全非，不过奇迹的是，我曾经读书的那个教室还好好的完整的保存在那里。我顺着有些破旧的走廊四处观望，把眼前的景象和记忆里的一一印证。我把脸贴在满是灰尘的玻璃上，教室已经荒废了很久的样子，现在大概是被当着储藏室之类的被使用着。坏掉的座椅以及其他的一些杂物堆在教室的一角，斑驳的黑板上还留着不知道那个孩子稚嫩的简笔划。我盯着那看不太出形状的图形出神。
转过拐角，是古旧的楼梯。我于是坐在第四阶台阶上，靠在楼梯栏杆上看刚刚从书店买回的小说。书的名字叫着《她的瞳》，看起来像是为了吸引人而故意取巧的名字，说实话，我并不是很喜欢这类的名字，不过封页上那只鲜红色的眼睛和半张脸的女性还是很有几分感觉。大抵应该是惊悚类小说吧——我带着这样的想法翻看书。书的首页是这样一行文字：
——那个喜欢的人瞳你还记得吗？
次页是一篇印着格子的空白页，在页首上写着：
——请写下你所爱的人的名字，因为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哦。
虽然有几分故意讨好的嫌疑，不过，嘛，我并不是太讨厌这样的开篇。我怀着这样几分的好感开始逐行读下去。虽然很久之前就被霜降批评“读书太快，根本没好好去理解作者的意图和情感”，不过，确实，除了自己喜欢的书，我很久没有好好的去读过小说了，即使像现在这样读着小说，脑子里还是不断的想着别的东西。虽然像霜降说的那样这样对书的作者很失礼，不过，如果想要我专心的拜读就请好好的拿出实力来。我想着这样有的没的往下读下去，好在并不是很难懂的东西，就算是一边出神一边读也能很好的了解剧情，这样来说，作者还是有一定的才华的吧。故事还不算太沉闷，看到第四章结束的时候，已经死掉了包括那个叫着瞳的少女的姐姐和母亲以及小时候见过一面的祖母和幼儿园老师四人，并且似乎都是原因不明的不可能犯罪。虽然现在在读者心里留下“少女的瞳会不自觉的响应少女一时之间的恶意”这样的悬念，不过，既然作者没有确切的留下这个推断，还是接着看下去，看看这个作者到底会怎样解开这个杀人之谜呢。但是，没料到的是，书到了一半，竟然插入了小说作者的笔记。或者是因为打着“新潮小说家”这样的名号而被故作聪明的编辑刻意要求的吧，这位似乎想要在脑袋上写下“可爱”二字的小说家这样写：并不是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我并不会随意的对所爱的人产生恶意的哦，那个只是小说啦，现实世界里，我可是有好好的爱着姐姐和妹妹还有鲁索哦，噢，鲁索是我们家吉娃娃的名字啦……啊，啊……看不下去，小说就是小说这种事情你不说我也会知道了，你爱着谁恨着谁根本完全没人去关心啦，还有，你们家狗的名字太夸张了，那样取名字的手法就像是把自家的猫叫着薛定谔一样毫无笑点可言。
……
吐槽完毕，似乎连自己最后的力气都随着这吐槽消耗殆尽。我合上书，然后双手被在脑后顺着楼梯的台阶睡下去。
然后我开始做梦。我知道那是梦境，因为我看到了小时候的春天。在我们原来的房子里，春天穿着十岁小女孩常穿的那种白色的连衣裙，赤着脚坐在去二楼的楼梯上。楼梯是木质的，而且很窄，春天开心的笑着，我不在梦里，或者因为是自己的梦，我看不见自己。但是春天很幸福的笑着，那个样子的春天我从没见过。我四处张望，我想要找到我自己，但是我不在那里。我不在那里，但是春天很幸福。我很着急，我想要对春天喊：春天，我在这里哦。但是声音发不出来，有东西压在心脏上。我喊不出来，我很着急。我不在那里，但是春天还是很幸福的在笑。我不在，春天也会幸福，这让梦里的我很悲伤。不，不止是梦里，醒过来的我同样的悲伤。
我睁开眼睛又闭上，不可思议，心脏还在疼痛。许久没有流出的液体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流出来。我一动不动的躺在楼梯上，我静等着那疼痛从心脏那里离开。
“做了悲伤的梦？”
我一定是在幻听，那是春天的声音。
“恩，悲伤的不得了的梦。”我回答。
“欸——，怎样的梦？”
春天继续问，我于是接着回答。
“我喜欢的那个人幸福的生活，可是我不在那里。”
“啊，那还真是悲伤的梦呢。”
我睁开眼，我一定是还在做梦，因为那个让我悲伤的不得了的女子此刻正好好的坐在我身边看着我熟睡的脸。
“我在做梦，是吗？”我这样问。
“恩。在做梦。”她这样说，然后她伸出冰凉的手指替我拂去脸颊的泪水。
那手指触碰皮肤是真实的感觉，可是我还是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是因为这场景太过美好了吧？真的，就像是梦境一样。
“春天——”
“恩？”
“我爱你。”
呀，糟糕，说出来了。
“恩。我知道。”
“可是我不能爱你吧？”
“现在没关系。”
“因为是在梦里？”
“恩。”
“能一直下去？”
“梦？”
“不可以的。”她摇摇头。
“因为是梦吗？”
“恩，因为是梦。”
“不，不是因为是梦哟。”明明不能说的，我知道的，可是我说出来了，“因为春天不爱我。”
然后梦醒了，是的，所有的梦都会醒过来的，悲伤的，幸福的，微笑着流泪的，疼痛着微笑的，所有的梦都会醒来。所以，不必担心，所以，不必悲伤。
我坐起来，春天坐在我身边，她的身上散发着美好的味道。
我盯着远处的雨滴发着呆。我不说话，春天也不肯开口。
“像是傻瓜一样。”过了一会儿，我盯着那毫不疲倦的一直一直不停下着的雨这样说。
“恩。大家都是傻瓜。”
“我，夏至还有霜降。”
“我是说这一直下着的雨。”
“恩，雨也是傻瓜。大家都是傻瓜。”
沉默。
春天和我并排坐在古旧的楼梯上，像是恋爱着的高中生情侣。
“还记得小时候的事？”
“哪件事？”
似乎是嫌新买的凉鞋不合脚，春天将那双银白色的鞋子褪下来踢在一旁。我盯着那露在空气里的洁白的脚踝出神。
“霜降被人从楼梯上推下来，你心疼的不得了，跑去和人打架，结果被打得鼻青脸肿的。”
“结果还是我赢了。”
“恩。”春天随意的摆动着那紧绷的脚趾，“可是被揍的很惨。”
“因为对方有五个人嘛。”
“明明疼得不得了却倔强的忍着不哭。”
“因为姐姐一直在看着嘛。”
“真好呢，夏至那样坚忍的表情。”
“所以就亲了我？”
“啊，那件事——，恩，当着是姐姐对勇敢的弟弟的奖励好了。”
“奖励吗？”
“恩。”
“不是爱吗？”
“是爱哦。”
“忍耐就能得到奖励吗？”
“恩，只要忍耐就好。”
她小腿绷得笔直，我盯着那优美的脚踝的曲线。啊，是吗，忍耐就能得到爱吗？那么就简单了，只要忍耐就好了。夏至，忍耐这种事不是你最擅长的吗？所以没问题吧？
“可以吧？”
我没办法回答。明明是只有一个答案的问题，可是，我没有办法回答。
于是，春天再次问我：“夏至的话，可以忍耐吧？一直到霜降能够幸福就好。”
我不说话，也不去看春天。
春天等在那里，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我知道此刻那张脸一定也很悲伤，可是我无法直视。抱歉，春天，请原谅我无法安慰你的悲伤。因为，因为，现在的夏至自己的心脏也痛的不得了，所以，抱歉。
时间流逝，我在任性，我知道的，我在任性，明明决定不会再任性了，可是……
或许是知道我不会再回答，春天轻轻的叹了口气。她的视线离开，我转过脸去看她，那张漂亮的脸上是我未曾见识过的难过。
对不起，春天，我在心里道歉。可是，我说不出来。
“和霜降接过吻了？”稍倾，她这样问。
我沉默。
“我知道哦，这几天霜降很幸福的在笑。昨天在厨房我也看见了。”
“只是接吻的话还不要紧。夏至，你不会让霜降幸福的，所以你要忍耐。”她看着我，乞求我的回答。
“但是连胸部都碰过了。”我很讨厌现在的春天，因为那个人完全没有考虑过我，所以，我想要伤害她。
“胸部吗？”她笑了一下。明明并不是该笑的时候。
“呐，要和姐姐接吻吗？”
我说不出话来。
于是春天靠过来，她略微迟疑，然后吻上我。我咬着嘴唇，不回应也不闪避。
“啊，姐姐比不上霜降？”她微微离开，用轻蔑的口吻说。
“姐姐你不爱我。”
“你也不爱霜降。”
我瞪着她，那个人完全的不在意我。明明是这么的爱她，可是结果还是这样连一点爱都不肯分给我吗？心脏被这个人用力的握在手里，呼吸变得困难，悲伤变成愤怒，愤怒变成自暴自弃。我瞪着那个近在眼前的眼睛，像是报复一般，双手按在她纤弱的肩上，然后用力的吻下去。我咬着她的嘴唇，像是要撕裂她一样。
她回应着我的愤怒，不，或者她也沦陷在自暴自弃里了。现在这样的吻不是爱，现在这样的吻仅仅只是在互相伤害而已。我知道，这个人也知道，可以，谁都没办法停止。
我的手攀上她柔软的胸部，她低声喘息。
“怎样？比霜降的触感要好吧？我的胸围是86E哦。”
“恩，但是霜降的肩胛骨的形状很好。”
“肩胛骨？那种东西是只有小孩子才会刷的滑头啦。夏至喜欢大胸部的女生，我知道哦。”
“无所谓了，反正会成长的。”
我的手绕到她的后背，指尖伸进胸罩带和柔滑的背的间隙，春天扭动下身体，但最终什么也没说，我吻着她的耳尖，然后有灼热的液体烫伤了我的脖颈……自暴自弃的伤害开始远去，心脏的疼痛也变成怜惜。抱歉，春天。我的手停下来，一分钟之后，我放开春天。
“恩？”春天靠着我肩上，发出疑问的声音。
“啊，胸罩解不开，太麻烦了，所以放弃了。”
“抱歉，下次穿式样简单的内衣。”
“恩，好。”我这样回答，眼睛盯着远处的街道上似乎永无止境的雨。太狡猾了哦，春天，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会停止，所以才会这样吧？太狡猾了哦，春天，你这样的流着泪想要我怎样？
春天靠在我的肩上不说话，她的头发刺到我的下巴，我忍耐着那奇异的触觉。春天小声的流着泪，像是要把这一生的眼泪都一次流完似的。
许久。
“我会忍耐的。”我扶起春天的肩膀，“我会忍耐，就算是难过到心脏坏掉也会忍耐。所以，春天，不要再这样了。我会有罪恶感的。”
春天看着我，她的眼泪还未止住。
“我会忍耐。”
“我会忍耐。”像是发誓一样，我重复这样的回答。
是，我会忍耐。我会忍耐直到霜降能够幸福的离开，我会忍耐直到春天能幸福的离开，我会忍耐直到我自己能够忘掉这样的爱，我会忍耐，会一直忍耐，因为做错事的是我，所以我会忍耐，因为亲手毁掉幸福的那个人是我，所以这是应得的惩罚。就算是心脏难过的坏掉，我也会忍耐，会忍耐，会一直忍耐。所以，不要紧的，所以，春天，不要再这样悲伤，所以，春天，不要再这样伤害自己，所以，春天，不要再这样伤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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